登顶女王,因父之名 | 我有嘉宾
首页 · 2018-07-01
导读:
王子的悲伤和贫民的悲伤,到底哪一种的压力更大呢?
“富二代”一词自诞生之日起,已经开始污名化。他们的财富总是被认为带有原罪,他们的品格往往被质疑或是拔高。但人们在尖锐的贫富对立带来的愤怒中又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一个问题:倘若刨去金钱的影响,这个人群同普罗大众其实并无不同,或许压力更大。
对于他们来说,有规划而雄心勃勃的人生,是命中注定的使命。但若无法远远超出父辈,人们则只会记得他们背后的财富。如本文截取的刘畅、孟晚舟二人,她们本属于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但还是有属于内心价值观的矛盾,会为自己创业还是继承家业的这种问题迷茫。
在她们的童年,由于父亲过于忙碌,成长之路存在严重的父母缺失;成人之后,低层次的人生需求早已满足,各种资源又唾手可得,对所谓“人生意义”的思考,便难免踏上了“证明自己”的叛逆不归路。而当她们最终决定接过掌管家族企业的执仗时,却发现人生早已无路可退。
如何保证家族企业基业长青,如何超越父辈们的光环,甚至如何让自己成为父亲眼中的骄傲,成为新一代企业经营者们的最大压力源。
新希望畅姐
刘永好是中国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拥有425亿元身家。他和兄弟刘永行所创立的新希望集团,从饲料起家,历经数年,渐渐向上、下游延伸,是30年屹立不倒的“饲料大王”,是胡润眼中最值得尊重的中国富豪,是大农业领域唯一登顶的富豪。
不过在本文里,他人生中的另一大传奇是,29岁才当爹的刘永好,生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儿——刘畅。
2003年,关闭了自己开了三年的首饰小店,刘畅进入父亲旗下的新希望乳业控股有限公司,那一年,她23岁。2011年,31岁的她被父亲刘永好第一次带入“两会”现场,完成了公众见面首秀。当年,父女两人首次同框的画面,曾占据了当时新闻版面的头条。此后,她历任集团公司的董事、副总经理,直至担任南方希望的董事长,被外界誉为“新希望畅姐”,肩负着实现刘氏家族基业常青的厚望。
“畅姐”小时候叫李天媚,子随母姓非常罕见,这是“家族企业富二代们”的一大特色。就像任正非之女姓孟一样,“公主”们都有一段与父亲刻意保持距离的岁月。家大业大的另一面往往是危机暗藏,所以隐姓埋名、低调做人,是最明智的选择。
作为未来要继承家业的重点培养对象,父辈们的教育观念中,始终保留着传统的的朴素价值观。这可以从位于武汉郊外的一家饲料生产工厂中一窥究竟。这是希望集团的第一家饲料工厂,建立于80年代。是刘氏家族帝国开始的地方。在厂史陈列室中,赫然摆放着希望集团几位刘氏创始人的名字。刘永好、刘永美、刘永言、刘永行,寓意着“言行美好”,这也是刘氏家族一直遵循的价值观。
成立了36年的新希望集团几乎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40的全过程。
始于1979年的改革开放给了四兄弟初次创业的机会。1982年,当政府第一次提出在中国农村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他们一眼瞅中了其中的机会,主动找到县委书记,提出要到农村搞一些养殖业,这便是新希望发展的最初。
1993年,已经成为全国政协委员的刘永好,第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发言,演讲的题目叫《私营企业有希望》。一开始,这个题目让很多领导担心,什么叫“私营企业有希望”呢?但这一大胆提法,最终被官方接纳,甚至被安排到加两会的新闻发布会环节——这也是中国政府第一次让一位民营企业家走向前台,面向全球去宣讲中国私营企业的进步和成长。
那是私营企业风光无限的年份,只有13万户的私营企业,创造了高达1000多亿的产值,另人瞩目。但随后,一些民营企业家,却经历了历史的筛选与分野。从牟其中到赖昌星,从杨斌到周正毅,从顾雏军到黄光裕,一些富豪陨落了,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完结——资本原始积累的疯狂阶段结束。
但刘氏兄弟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制富之路的稳健性。从1994年到2009年,即便经历世界金融危机,他们从未从富豪排行榜中消失过,是名副其实的财富常青藤。
他们还创造了参与中国私营企业中的多个“第一”:第一批辞去公职下海的企业家,第一家在国家工商总局注册登记的私营企业,第一家发起成立银行的私营企业,第一批参与国家扶贫事业的私营企业,第一家处理好公司产权关系的私营企业......
1995年,随着企业规模做大,管理如何划分,意见如何统一,成为了扩张后的新问题。当年,几乎只用了一个晚上,刘氏兄弟就签订了分家协议,这次董事在“绝密”状态中进行,只有刘氏兄妹参与决策,对各自家属都保密。
经过董事会决议,从1995年4月13日开始,总部所有下属分公司的资产全部冻结,仍然是“资产平均分配”原则,全国27家分公司一分为二,划为东北与西南两个区域,刘永好坐镇西南,刘永行掌控东北。
1995年5月15日,刘永好和刘永行在董事会文件上正式签字。从此之后,创业期间产权极端模糊的刘氏兄弟在一夜之间划分得清清楚楚——老大刘永言创立大陆希望公司,老二刘永行成立东方希望公司,老三刘永美建立华西希望公司,而老四刘永好成立新希望集团。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妹妹刘永红,也给了她一部分股份。
这可以说是中国企业史上最精彩、最完美的“亲兄弟,明算账”。
2011年,刘永好参加崔永元的《实话实说》时,说“我赚的每一桶金都是阳光的”。他们要求自己“言行美好”,赚来的财富没有资本原罪。在这样的高要求下,刘家的子女,从小受的就是吃苦的教育,要把优秀的苗子送到国外培养,但刘畅却是个例外。
她16岁时就被父亲送到美国读书,在那所学校里,她是唯一的女孩,却找不到同类。“记得第一所学校,有场晚宴,居然有人问我,你们是不是还吃粗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喜欢的生活是夜夜笙歌。“如果你现在让我去美国生活,我呆不了一周,我不行,我是真的喜欢热闹。”
她沮丧地告诉父母,想放弃。但刘永好是个屹立于潮头多次而不倒的硬汉,他认为没能坚持理想是件憾事。劝阻无望后,便安排了刘畅回国去北京外交学院继续念书。因为这件事,刘畅和父亲闹得不太开心。
她清楚地记得来北京报道第一天的细节。
那天,她打了一辆车,但偏偏遇到了一个脾气很冲的出租车司机,每句话都像在顶着她。激得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一下车就抽了100块钱甩给司机。
“师傅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没有必要骂我。不用找了。”
回忆当初,她现在只觉得好笑,她不喜欢北方人说话方式里的那种“冲与楞”。“我还说——不用找了,真是便宜他。”但气完之后,她开始陷入一种悲伤,“我都已经失败地从美国撤回来了,北京这一站再撤,就完了。”
一定要在北京坚持,扎扎实实地交几个朋友,那是刘畅那晚的誓言。
毕业之后,刘畅的选择很令人意外,她在武汉的春熙路上开了一家卖首饰品的小店,张罗起吃喝玩乐、小商小贩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让她欢喜。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漂亮的老板娘”,因为喜欢文艺,她甚至还想过,要做一名歌手。
但父亲开始给她泼凉水。“你在唱歌的里面,不是长得好看的;你在好看的里面,不是唱歌好听的。”觉得不够狠,又加一句“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唯一能成功的地方就是有我这样的爸爸。”
那次对话之后,父女两个人至少半个月没说过话。刘畅请求过父亲借钱资助她唱歌,被拒绝。“从小到大,我受的都是挫折教育。我爸从来都不宠我,我8岁时出去旅行,家里的包都是我拿的。”
有一次,刘畅身体因为不舒服,8点以后还没起床。就听见父亲在外头说,“angela呢,怎么回事,她从来不会睡懒觉的。”
结束了三年的老板娘生活,22岁的刘畅决定去四川新希望农业股份有限公司开始接触家族企业。事实上,她之后也交过几个歌手朋友,他们邀请她踏入文艺圈。
但她不会再回头了。
潜伏20年
在瞎玩的三年里,她其实清楚父亲的期望,所以自己开小店一面是想证明给父亲看,不靠他也能赚钱;但另一面也是躲。读过最好的书,见过各个层面最优秀的人,却把精力用在更细小的欢乐上,还是不甘的。
“你没有担任过更重要的事,没有体验过更有责任的事情。”她仿佛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爸爸希望她做的事情,比她自己想做的更远。
“我摆一个小摊,平时接触到的都是地痞流氓,跟我爸的朋友一起吃饭,大家聊的都是国家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做什么。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事,是你接触到的人的层面,和你自己的人生过往。”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青春的叛逆期之后,22岁那年,刘畅决定接管父亲的企业。随后,她用了11年的时间走到了新希望六和董事长的位置。
而比她大8岁的孟晚舟,则花了25年的时间,才走到华为副董事长的位置。
孟晚舟的父亲——任正非,1944年生人。他的伟大不用多说。可在他的心中,华为却比子女更加重要。
“任正非的家族成员们,永远不会进入接班人序列”,是2013年4月,任正非在华为持股员工代表大会上,公开分享的一句话。
他是通讯兵出生,脱胎于军队生活的集体主义文化的思想,在他头脑扎根。同时伴随着物质短缺的非常时代,创业维艰一路走来,拥有“艰苦朴素,工作至上”的理念并不奇怪。
事实上,许多跟任正非同辈的企业级,甚至50、60后都会有这样的观念:事业为上。这样的观念,也被任正非深深融入到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
在一篇在华为内部流传很广的文章《风筝》里,孟婉舟回忆自己小时候的家庭,“父母响应党的号召,在深圳工作,他们住在漏雨的环境里,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直到12岁时,她才和弟弟任平被转业到深圳南油集团的父母接到身边。但还未团聚多久,就又被送到了贵州的爷爷奶奶家去上初中。
“我能见到他的时间不多。除了每个月最后一周是公司工作例会,他会在那一周在深圳露面,其它时间都在外面出差。”
即便是成年之后,聚少离多的家庭生活,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事实上,像宗馥丽、刘畅、汪小菲、王思聪等很多“企二代”们,在童年都存在着父辈们程度不一的陪伴缺失。但他们还是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在孩子们的心目中,父辈既是企业的精神领域,也是自己的思想塑造者。他们毕生都在试图证明,证明自己到底有多优秀,证明父亲的眼光有多精准。
隐性压力
不同于自己跟自己较劲的刘畅,孟晚舟的内在气质是早熟。1993年,她就遵从任正非的安排,以前台接待员的身份进入华为——那一年,她21岁。其主要职责是:总机转接、文件打印、前台接待,只因任正非曾对孟晚舟说,社会阅历的第一条是对人要有认识,打杂的经历有助于积累这些经验。
于是,在华为的父辈们创造了无尽的销售数字与不断迭代的产品胜景的时候,早期的孟晚舟却如一名默默无闻的灰姑娘。
在这段时期,外界想描画一个准确无误的孟晚舟极其艰难。她同时被人称为懵懂的接线少女,隐瞒身份的继承人,和手脚笨拙的打杂人员。她与华为集团副总裁的距离,要在很多次的练习与历练中完成。
事实上,在父亲的安排下,她早就开始练习独当一面了。
2003年,任正非任命孟晚舟,负责建立全球统一的华为财务组织,这一系列的改革包括组织架构、业务流程、财务制度和IT平台。
2005年到2009年,在华为全球账务系统的统一化和标准化建设中,孟晚舟主导建立了5个账务共享中心,覆盖和支撑全球的会计核算工作,并推动华为全球集中支付中心在深圳落成。
而从2007年开始,孟晚舟开始负责实施华为集成财经服务的变革项目,该为各级经营组织提供更完善、更准确、更有价值的财务数据。
没有什么比看到变化与成长更有趣了。任正非这个鼎鼎有名的商业领袖,曾在自己的文章中这样剖析自己,“我不懂财务,深以为憾,所以提拔的人才中,数财务人员最少”,而他毅然决然地决定让自己的女儿转型学财务,细品之下,竟有种暗流涌动下,父女连心的信任感。
同时,孟晚舟也在第一次媒体公开见面中谈到了父亲。2013年1月,她第一次以华为CFO的身份,亮相华为2012的业绩预告会。她说,“我爸说,讲一句慌话就要用十句来掩盖它,平凡人的能力就是讲真话”。
她用这句话,来回复记者们关于华为公司现金流的追问——华为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从骨子里认可爸爸的优秀与品质,但在继承人问题上,任正非认为自己曾经失败过,到现在,他都在焦虑华为的管理问题,“我们现在有4万外籍员工,但是适应较好的大多数是科学家。因为科学家不太管人际关系。最难的是管理者,一进来就被架空了,因为他遇到的都是来自上甘岭的兄弟连。怎么办?我心里很难受。”
他总是在反思华为在管理上的问题。在最近十年中,华为的接班候选人一个个落选:郑宝用、李一男、孙亚芳……如今剩下的是外界一直关注的他的一对子女:儿子任平和担任华为副董事长的女儿孟晚舟。
尽管任正非曾经宣称,不会在任氏家族中,挑选继承者,但此时距离这位华为的实际掌舵人最后一次表态,已经过去五个轮回。人们渴望看到与任正非流着相同血液的人,能够继承任正非的内在气质,接过华为的权仗,继续华为的封神传说。
这是外界对她们的要求。
对于她们的职业生涯来说,刘永好和任正非肯定是无法翻越的高山,她们至今都在渴望能够用无可挑剔的表现证明自我,这是一份自发的压力和痛苦。刘畅说,自己曾经是个热爱时尚和电影的文艺青年,而今最大的乐趣,是看到公司利润报表上的数字增长,“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来给公司抗业绩的。我每天都会在4点钟自动醒来。”
而日渐忙碌的孟晚舟,偶然静下来,最怀念的是家乡的气息。她想念深圳漏雨的房檐下,在外长期出差的爸爸终于回家的瞬间。对童年的自己来说,他带着姐弟俩嬉戏的快乐,如同过年。
走上那个位置,她们的人生,从此就像一部快进的电影,被设定成许多的目标。不在和过去一样自在。也许在前方会有更多的压力、议论、比较、聒噪在等待,但一旦决定走上这条窄途,一切便无需回头,因为前方,有父亲一直在注视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