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2日18点31分，河北廊坊市永清县附近发生4.4级地震，北京有明显震感。4分钟后，陈年发了一条微博：刚地震了……

截至目前，这条微博共收获了538条评论，超过90%的评论都是谩骂和嘲讽。陈年被骂，始于他在《恶毒梁欢秀》上对周杰伦的攻击和否定——“一百年后，大家肯定都还记得穆旦，周杰伦肯定就是垃圾了”。

2年过去了，周杰伦开了很多场演唱会，并为了保护歌迷而呵斥保安，进一步赢得了歌迷的拥护。陈年却没有走出来，实际上从2011年开始，陈年就伴随凡客进入了震荡期，而“周杰伦事件”则让他本人陷入了舆论的地震带。

陈年热爱读书，在从商之前曾担任某杂志主编，因为喜欢读书，对甄选书籍有丰富的经验，所以2000年，雷军邀请他一起参与创办了B2C网上书店卓越网。

刚刚步入21世纪，中国的互联网正在从萌芽期过渡到发展期，而大洋彼岸的电商大鳄亚马逊已经开始了全球扩张，对于超10亿人口规模的中国市场，亚马逊自然不会放弃。

2004年，收购当当网计划落空后，亚马逊转头以7500万美元的价格全资收购卓越网，包括陈年在内的创始团队全部出局。

第一次创业结束了，陈年颇具书生气地自嘲道：“如果说雷军还有金山这个儿子，那么我嫁掉的则是唯一的宝贝女儿”。

雷军回到了金山，继续酝酿小米的故事；陈年则闭门索居，完成了自己的小说《归去来》，在这本自传体小说里，陈年梦回山西闻喜，在寻根中完成了和往事的和解，也可以说是对此前事业的告别——找到自己从何处来，该去往何处。

陈年选择的去处是创业。

2007年10月，陈年创立了凡客诚品，开始在网上销售衬衫和T恤等商品。

1984年6月，一家名叫“UNICLO CLOTHING WARE-HOUSE”的服装零售店在广岛开张了，它属于35岁的柳井正。后来的故事广为人知，这家改名为“优衣库”的店占领了全世界。

在《一胜九败》中，柳井正回忆了创业之初的心态，这或许跟书生陈年的心境类似：虽然还分不清“经营”与“做生意”的区别在哪里，但是我已经开始感悟到做生意的乐趣与恐惧。

在中国，书生创业是历来不被看好的，陆游就曾用诗句“书生事业无多许，二寸毛锥老未休。”表达自己的坎坷。陈年不相信这套理论，实际上就当时的情形而言，换作谁都不愿意相信。

创业的前3年，凡客一直保持着高速增长，尤其是2010年，凡客诚品的营收突破20亿元，同比增长300%，一跃成为继京东、亚马逊、当当网之后的电商老四。

能养活1.3万名员工，凡客的迅速崛起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1，资本市场看到了垂直电商、细分人群的发展潜力

从2007年到2011年，凡客在资本市场斩获了6轮，共计超过4亿美元融资。

即便已经出现危机，但凡客依然没有让投资人丧失信心。赛富基金合伙人阎焱曾在2012年3月表示，“我们从没要求凡客尽快上市，对我而言，凡客十年内不上市都不要紧。”

投资人对凡客的信心并非无中生有，这种信心源自凡客曾爆发出的品牌影响力。

2，主打物美价廉，引导青年审美

2010年，凡客与当红青年偶像韩寒、王珞丹等人做了一次“凡客体”营销，广告语充满了对主流文化的戏谑，年轻人对“活得独特”的诉求在凡客的品牌形象中得到了体现。帆布鞋、白T恤成为文艺青年的标配，而凡客也逐渐成为年轻人喜欢和追随的大众品牌，公司业绩得以节节攀升。

2010年8月，陈年高调宣布，公司2010年有望卖出3000多万件服装，总销售额将突破20亿。同时，他对2011年的展望是：凡客服装销量有望达到1亿件，将销量将提升3倍的同时，追求100亿元销售额。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句话成为了凡客在2010年最后的注脚。

为了达成1亿件销量，进入2011年后，凡客开始了对产品线的盲目扩充。事后，陈年曾对媒体回忆，“那时候，我每天都有新念头，什么都想要，什么品类都想做。我们玩命地招人，最疯狂的时候，一天可以入职500人。两个月内，我们在全国建立了30个库房。”

凡客的管理层中，总裁级人员一度达到了三四十位。人多了，效率却没有因此而提升。相传陈年问公司的库存情况时，负责人要打几个电话询问，3个小时后陈年才能得到结果。

另外一方面，核心团队成员都是随雷军和陈年在卓越网或金山打拼过的同事，他们对零售行业和服装市场的认识有限，当做完市场营销和网站运营后，很快迷失——面对掉色问题如何解决、面料怎么选取、库存怎么消化等细节问题，他们一筹莫展。

管理层沉浸在凡客的辉煌记忆里，员工自然更胜一筹。

在上班时间，一些凡客员工竟然外出逛街，当遇见陈年后，不但不躲，还主动迎上前打招呼。

2011年底，凡客危机开始显露：库存达14.45亿元，总亏损近6亿元，营收为32亿元，仅完成既定目标的三分之一。

相比于柳井正，陈年在商场上感受到的“乐趣与恐惧”更直接和彻底。2011年，刚从巅峰跌落，陈年应该想不到这条下坡路如此漫长。

2012年开始，陈年启动“大修 ”，先下达了“回归产品”的任务。

紧接着，凡客进行了一轮大规模裁员，将1.3万名员工裁减到5000多人。

2013年8月，陈年以“戒骄戒躁”为目的，将公司从二环的磁器口搬迁到了五环外的亦庄经济开发区，办公地点和环境的变化，让凡客人出现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凡客的员工锐减至300人左右。

在业务层面，陈年首先要求缩短凡客的库存周转时间；其次，凡客各个事业部要对自己的成本和毛利率负责。

选择留下来的人明显感觉到了变化，之前像是一根自由垂落的绳子，现在则被紧绷起来。

刚开始，陈年应该对自己的改革有一定的信心，但在与雷军的一次喝酒聊天中，两人的观点出现了分歧——雷军认为应该以用户需求为导向；而陈年则坚持以产品为中心，塑造自己的品牌。

2013年8月29日，赌气的陈年请雷军到凡客参观，他清空了半层楼，把凡客所有的样品挂出来展示给雷军看。当两人在几百个衣架间走过时，“我感到狼狈，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真实的产品。我挫败地发现，没有一件是拿得出手的。”

经过与雷军的多次讨论，两人确定了凡客的改造方向：去毛利率、去组织架构、去KPI。并决定先专注地做好一件最基本的产品，陈年选择了白衬衫。

曾经傲慢的凡客得罪了很多供应商，据了解，在凡客鼎盛时期，供应商要想拿到凡客的订单，必须要请凡客的员工吃饭、喝酒、洗澡。当凡客的产品线和订单量都缩减时，供应商自然离它而去了。另外，公司缺乏专业的服装设计人才，很难设计出一款让陈年满意的白衬衫。

2014年春节后，陈年决定最后一搏，去越南拜访日本衬衫大师吉国武。吉国武在日本做了30年衬衫，是一位做衬衫的高手。

在这次拜访中，吉国武告诉了陈年一些做衬衫的小技巧，比如在领子下加个半衬，让领口挺括；在袖口掐出6个褶皱，以贴合手臂；如何设计不同的嵌条，以符合不同版型的风格。对于衬衫泡在水里产生浮毛的问题，吉国武建议陈年先研究衣服在染色时的机器转速，如果转速过快，就会产生毛羽；转速过慢，光泽度又不够。

同年8月，凡客举办了主题为“一件衬衫”的发布会，已经抛弃Prada和Zegna的陈年，穿着凡客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了发布会的舞台上。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凡客终于变成了陈年的凡客，他开始为品牌赋予了自己的喜好和理解，愿意花精力去研究产品细节。在此之前，凡客几乎没有自己的品牌调性，用雷军的话说，“像个百货公司”。

2015年，凡客推出了以穆旦、张爱玲、马尔克斯的作品为设计灵感的T恤。陈年回归到了自己喜欢的作家和诗歌中，又一次感受到了爱和幸福，因此将新品发布会命名为“一封情书”。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最残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永远是自己，锁在荒漠里。”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她说道：‘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

当这些句子呈现在PPT上后，凡客明确了自己的方向，他们想把产品卖给那些喜欢张爱玲、穆旦、马尔克斯……的人。

与此同时，凡客产品的单价正在上涨，这是设计和精选面料带来的溢价，但用户似乎并不买账。

在巅峰时期，凡客高举“青年”和性价比大旗，斩获了18-30岁的大批用户，但是不合格的产品质量和低效的配送服务导致了用户的大批量流失。当凡客带着衬衫和T恤再次回归时，他们瞄准的用户似乎变成了30岁左右，甚至更高龄的人群——这部分人开始注重服装的品质，而且有一定的购买能力。

很有意思的是，他们大部分是六七年前喜欢过凡客，后来又逃离凡客的人，今天，他们不愿再相信凡客的品质。2012年开始，电商迎来全面繁荣，离开凡客的用户迅速找到了新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离开凡客不需要成本，而再次选择凡客，却算得上一次小小的冒险，尽管凡客的产品变得更好了。

陈年曾说，“要有爱，爱那些住在远方爱凡客的人”。现在看来，这群人越来越少了。为数不多的忠实用户会为“情怀”买单，但对于拯救凡客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2017年，凡客索性在“品质”这条路上蒙眼狂奔，推出了私人定制业务：衬衫定制分为499元、699元、999元三个起步价格；西服套装高至7990元起。

事实证明，这是一步尴尬的棋——真正有西服定制需求的人群，对品牌和制作有更高的要求；大部分对西服穿着频率不高的人群，又不会接受较为昂贵的定制服务。目前，凡客官网已经下架了西服定制服务，客服告诉《我有嘉宾》，不知道为什么下架，也不知道何时再上架。

除了用户流失外，凡客身处的环境也已发生了巨变。

借着O2O和新零售的大潮，陈年曾经看不起的优衣库更进一步，雄踞服装零售市场。线上渠道，在天猫和京东后，小红书、网易严选等垂直电商迅速崛起。

2017年，网易电商业务净收入为116.70亿元人民币，2016年为45.42亿元。网易财报指出，“电商业务毛利润的增长主要得益于网易考拉海购和网易严选的快速发展。”

“好的生活，没那么贵”是属于网易严选的slogan，但多少人会想到，曾经最接近这个模式的应该是凡客。

在“一封情书”发布会后，陈年似乎完成了一次创业路上的“归去来”，外界又看到了一张谦逊、温和的书生脸谱。他说，“以前我看不起优衣库，现在我要向他们学习。”

除了态度的转变外，原本被销量冲昏的头脑也开始变理智。陈年早已不再追求销量和营收，而是把精力都放在做好衬衫、T恤等几种基本款产品上。

从互联网的第一梯队跌落后，凡客逐渐转型为一个小而美的创业团队。无论是陈年的商业能力还是个人喜好，都跟这支团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直到2016年5月登上《恶毒梁欢秀》……

在综艺节目的亮相，不仅没有改变凡客的艰难处境，还让陈年彻底沦陷在网络暴力中——周杰伦的粉丝主要集中在23-33岁区间，而网络舆论绝大多数时候掌握在这个群体手中。

从这个角度看，陈年作为企业家并不成功，他不懂得，或者说拒绝迎合大众审美，更多时候还是那个沉浸在书海里的文艺中年。他崇拜自己的文学偶像，认为与诗歌相比，大多数流行文化是垃圾；他迷恋“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描写，但在商场上，他难以承受六年风雨，最苦闷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何时雨过天晴。

5月3日一早，小米正式向香港交易所提交了招股书。据媒体报道，小米最快将于6月底至7月初挂牌。小米IPO定价基本确定在1000亿美元以上，有望成为香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IPO，和今年全球最大型的科技新股。

从卓越网分手后，陈年比雷军创业还早，但结果大相径庭。

作为曾经的战友和一路相伴的挚友，陈年一定会为雷军感到高兴，但也会想起2010年的自己吧，那是他距离上市的钟锤最近的时候，那是商人陈年的光荣与梦想。